日文譯者談翻譯－高詹燦（和也）

幫出版社翻譯，總免不了簽合約的動作，一來譯者有憑有據，可以證明自己幫出版社譯過哪本書，如果日後出版社沒給稿費，也好有個證明，二來，出版社在合約上白紙黑字，如果譯者遲交或是違約，也好依據合約採取法律行動。說起來，合約對雙方都是一種保障。
先前提過關於兩岸翻譯權的問題，大陸有些出版社想用我的翻譯，但礙於和老東家的合約，所以只能忍痛婉拒。但我也因為這樣的契機，想到了一個問題，如果出版社沒和我簽合約，未將我的翻譯權買斷，而擅自在大陸出版呢？
於是我上大陸網站，搜尋我的名字，果真被我找到昔日合作過一本書的台灣某雜誌社，在大陸發行該書的簡體版。說起這家雜誌社，當年是經友人介紹主動與我聯絡，並開出一字0.8的價碼，相當不錯，當時我還很高興，想說找到了不錯的飯票。還記得當時那位雜誌社主編說這本書趕著要，只給我一個月翻譯的時間，而我也不負所託，在期限內交件，滿心期待等著稿費寄來，但……接下來的日子，我望穿秋水，遲遲不見對方主動聯絡寄稿費的事。更慘的是，當時沒簽合約，如果他們執意耍賴的話，還當真棘手。我只好一再寫mail去，強忍怒火，好言催款，最後總不忘再加一句「謝謝」，當真可悲。後來終於收到了稿費，但足足讓我等了一年。
昔日種種歷歷在目啊。如今讓我遇上沒簽合約卻擅自在大陸出書的情況，和也自然是不必留情面。我馬上寫了封信給對岸的出版社，說明我是本書的譯者，為何在我完全沒被告知的情況下，在中國大陸出書，我卻完全不知情，也沒收取任何稿費呢？後來對岸出版社來信，連聲抱歉，說會和台灣這邊的出版社聯絡。隔了好一陣子，台灣這邊的出版社，亦即昔日足足拖欠我一年多稿費的雜誌社主動打電話給我。
「請問是和也先生嗎？」
「我就是。」
「我們是╳╳雜誌社。」
「哦～你好。」
「關於那本書的事，很抱歉，沒向您告知。這方面的版權，我們也沒接觸過，不知您覺得該如何處理才好？」
「嗯……既然都已經出書，那也沒辦法，就看你們稿費要怎麼算了。」
「那您覺得呢？」
我臨場反應向來不太好，臉皮也不夠厚。
「當初稿費是算一字0.8，整本約8萬元，那這次就算0.5好了。」（或許當時該堅持八萬一毛不少，比較有下殺空間。）
「這樣啊，那我們再討論看看。」
過了幾天，對方再度打來。
「和也先生您好，事情是這樣的，那本書我們在大陸賣得不是很好。可不可以打個商量，算三萬元好不好。」
「……那好吧。就這麼辦。」
就這樣，支票寄到了我家。俗話說得好，「塞翁失馬，焉知非福」，就我而言，當初沒簽合約，被人刁難，卻造就了今日的額外收入。而就這家雜誌社而言，當初想說不簽合約，譯者拿他們沒轍，但他們一定沒想到會遇上今日這種情形。不過，至少他們還講信譽，二話不說馬上給這筆錢，如果是應我一句「不然你要怎樣？」，我這名小譯者還真的拿他們沒有辦法。其實我也只是寫信去發發牢騷而已。如果當初他們有準時發稿費給我，看在稿費的份上，以及彼此合作愉快的情誼，還真不好意說些什麼呢。只能說，互相尊重是一種美德，各位說是吧？

我從學生時代就開始翻譯兼差，所以翻譯算是我的第一份工作。當時我便很喜歡翻譯，而且翻譯換算成鐘點費的話，比加油站打工來得高。但我當時覺得，除非編輯把一整套的漫畫都留給我，而且每月書單排得滿滿，否則當日文翻譯兼差賺點生活費還行，但並非長久之計。我一度也覺得翻譯無法當正職看待。

入社會後，輾轉換了幾份工作。第一份工作是某家健康食品公司，主要與蜂膠有關，說要一位日文翻譯企劃，講得天花亂墜，還說日後可能還會派駐日本，本以為所學能派上用場，但沒想到進公司後，只寫過一封日文信。後來才知道，當初面試我的女主管（五十幾歲）是看中我屬獅子座，而且人模人樣。但他真的看走眼了，我是隻害羞內向的獅子。雖然這工作與我超級八字不合，但我也被逼著每天去拜訪客戶（全台大大小小藥局）、幫藥局辦促銷活動，做了許多不像是我這種個性的人會做的事，證明人的潛力的確無窮。但每次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家，望著路上的燈火，總覺得這種奔波的生活真是悲哀，心靈很空虛。

我除了替出版社譯書外，也在網路上接案。網路上接來的案子，我都盡可能轉給譯者們處理，自己則是全力翻出版社的書籍。記得以前剛成立網站時，同業似乎就那幾家，但這幾年就像雨後春筍般，個個來勢洶洶，競爭確實激烈。

網路上送上門來的案件五花八門，各種領域都有，以前遇到太冷僻的案件，總不知怎麼回絕，覺得沒辦法翻是自己功力不夠，深感羞愧。但現在大大小小的案件看多了，回絕案件已是稀鬆平常的事。

最近在其他譯者的網站中看到編輯將交稿日往後延，為之雀躍不已的文章，因為這種事從沒發生在我身上（準時交稿之後，編輯說要延後一年出版的情形倒是不少），所以感受不出那種喜悅。剛和出版社合作時，總是全力以最短的時間交稿，但現在則是盡可能向編輯多要點時間。不是速度變慢了，是因為要兼顧不同的東家。其實出版社出書真的沒那麼趕，但之前總是動輒要譯者趕在兩個月內翻好。所幸現在編輯也能體諒，連載的小說排下來，從原本的兩個月一本，改成四個月一本。其實翻得順利的話，一個月就能搞定一本，接下來的時間，就能慢慢利用餘暇校稿，可能又會再花上一個月的時間吧。利用速度，在每一本的空檔間多爭取一些空餘時間，累積下來，又可另外接些不同的書籍，或是處理一些瑣碎的案件。不過，以我目前的情況，是剛好有兩個連載的系列交錯，A1翻完之後，得趕著翻B1，B1翻完後，又得接著翻A2。有時手中有二本譯好的書，等著要校稿，但卻已又投入另一本書的翻譯中。至於提前譯好的書，是否該馬上趁熱交出呢？好像得三思一下哦。若是乖乖奉上，編輯看「有機可乘」，可能又會中途穿插，這麼一來，辛辛苦苦攢來的時間，就又被填滿。可是，翻好的譯稿若是一直積壓，稿費就遲遲不會撥下，擺明著跟自己荷包過意不去，哎～委實兩難。
更令人氣結的是，原本正慶幸自己效率一流，按期限只要交到第二本，但我連第三本都已譯好，正準備來找其他家出版社挑戰不同口味的新書時，突然編輯一通電話打來：「喂，和也啊，不好意思，因為出書計劃突然更改，可否將交稿時間往前挪？拜託，配合一下啦。」唔！聞言後真是扼腕啊，但因為其實已經翻好，裝不出很為難的樣子，所以總是一口答應，就這樣，辛苦攢來的時間又這麼飛了。這種情形還不只發生過一次。說來也真險，有次就在我差點要寫mail接另一本新書的當天，剛好接到編輯打來的電話，說要提前交稿，要是她再晚一點打來，而我向別人允諾接下另一本新書時，到時候縱使我有三頭六臂，也無法蠟燭兩頭燒啊。
因為有過這麼一次經驗，我接書總是戰戰兢兢，譯書的穿插稍有差池，恐怕會出現骨牌效應，造成後續要譯的書一再延遲。不過話說回來，關於交稿時間，合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，就算我說「恕難從命」，也是錯不在我，但合約向來只是參考用的，這已是業界常態。其實譯者萬般算計，不也就是圖往後的半年，甚至是一年內，有固定的稿源嗎？話說回來，我還是希望大家都能照合約走，不然……難道哪天一定要看我「拖稿」演出嗎？和也我臉皮薄，背不起這個「污名」，也不希望哪天真的發生這種事。

每天都得去接幼稚園的兒子放學，所以免不了會和其他家長接觸。但以下的對話，實在是令人無言以對。
以下將以Ａ君代替兒子同學的爸爸。

Ａ君：「今天怎麼有空來接？」
我：「我當翻譯，所以時間比較彈性。」
Ａ君：「哦，翻譯啊，不錯啊……。哪一類的翻譯？」
我：「日文翻譯，翻出版社的小說之類的叢書。」
Ａ君：「翻書哦。現在書很不好賣耶，我是開書店的。」
我：「我和出版社合作是以字計價，稿費固定，書賣得好不好，對我沒影響。」
Ａ君：「那一個字多少錢？」
我：「……（問那麼多幹嘛）一字╳元。」
Ａ君：「日文書現在沒什麼市場。沒什麼人要看耶。」
我：「哦，會嗎？」
Ａ君：「是啊，現在小朋友都看韓文書。」
我：「哦……呵呵。」

我想，他壓根兒已認為日文書沒人會看，但他壓根兒沒搞清楚，我又不是在翻童書。我怎麼都不知道現在小孩水準這麼高，看起小說來啦？或許這位爸爸在小學附近開書局，市場以小學生為主，但這並不表示台灣的出版界只出童書啊。我都已經說我是翻小說了，難道你不知道小說裡還有分文藝、奇幻、推理、歷史……諸如此類嗎？再說了，你說英文我還比較沒話說，偏偏提的是韓文，各位看韓國的連續劇，充其量不過是俊男美女包裝下的偶像劇，比台灣本土劇強不到哪裡去。看看人家日本，劇情姑且不論，光看主角的職業，就可知道人家的題材是多麼多樣化。有檢察官、派遣人員、機師、海上救難保安官、家庭主夫……可說是各行各業皆題材，絕不是那千篇一律的朱門恩怨。這就是文化的層次。韓國的文化會不會贏過台灣，這我不知道，但要贏過日本，再等幾年吧。
其實韓文書與日文書何者暢銷並不重要，重點是人與人之間應有的禮貌。每個人對他人的職業都該保有一分尊重。不好意思，我跟你不熟，劈頭就聽你「唱衰（這個詞最近挺流行的，用在這裡剛剛好）」我的工作，我聽了當然是一肚子火。再說了，我怎麼不知道身邊何時出現這麼一位「出版文化觀察員」了？對市場這麼有研究？請問你看過哪些日本文學書？你知道一位譯者能完成一本書，要投入多少時間和精神嗎？背後又是經過多少時間的磨鍊，才能勝任這份工作嗎？我甚至很想搞清楚，你知不知道童書與文學書的差異何在。唉，又遇上一隻不可語冰的夏蟲。這位爸爸，遇上我這種風度好的人，算你走運，因為我不會像你那麼白目，反嗆你一句「最近金石堂、誠品書店陸續開張，你那家小書店還有生意嗎？」

原文來自：https://www.translate.url.tw/blog/kusi.htm

翻譯時，不時會遇見一些令人絞盡腦汁之處。例如萬葉集、古今和歌集之類的，總會

之前在其他人的部落格上，看到A片好不好翻的問題。我是沒翻過A片，但限制級的書倒是翻過。多年前，某位學生時代合作過一段時間的男性編輯在網路中找到我的網站，主動和我聯絡。暌違多年後再度合作的書，是早年鼎鼎有名的一套漫畫「實驗人形奧斯卡」，原作是小池一夫，畫家是叶精作，台灣東販出版。後來才知道很多人年輕時都看過這部「大作」。內容的確是夠「火辣」，但因為有原作，不是純粹的A書，所以人稱科學幻想的官能漫畫。裡頭牽扯許多專業知識，像第一篇就提到德國福斯汽車是如何以人偶進行車禍衝撞測試，專有名詞還真不少，有時一個頁面裡滿滿的對話。不過，重點就在於那些火熱的畫面，當真是「嗯嗯啊啊」，有時好幾頁都沒對話，或是一兩個「嗯」、「啊」，就現賺好幾頁稿費，核算下來，比翻文字稿還好賺。由於此書爭議頗多，所以我直接就以「奧斯卡」當筆名。話說，這部漫畫幾年前上市時，在有關當局的審核下，貼滿了「膏藥」，被讀者們罵得要死。而出版社也很有骨氣，認為這樣無法呈現原書的風貌，集數出不到一半，便全面回收。有好幾集我已翻完、拿了稿費，但卻未問市。

之後，這位編輯又請我翻一本圖文書，叫「男人本色」，談的是中年男子在酒店打滾的經驗談，像是怎樣讓酒店的公主肯和你上床（公主是純喝酒聊天，不做性交易）；為了讓自己的老二看起來比較雄偉，千萬不能在一旁擺香煙盒，以免有比較的對象；進澡堂要讓自己「半勃」，才不會被人比下去之類的。還有許多類似俳句的有趣標題，得翻出它的笑點。好翻嗎？錯，專有名詞不勝枚舉。我查了日本風月場所專有名詞的網站，還是有很多「黑話」看不懂，後來很不好意思地向一位女性日籍譯者詢問，才明白意思。納悶的是，這種日本特有的酒店文化，台灣那些逛酒店的歐吉桑會買來看嗎？

我曾在學生時代為別人的翻譯捉刀，對象不是別人，正是我老婆。當時我已有一家固定合作的漫畫出版社，而她則是為另一家漫畫出版社翻譯。由於她的翻譯速度沒有我快，加上我也有幾本譯作，所以她就將工作轉手給我，由我負責翻譯，不過一直是由她掛名。也就因為這樣，後來她愈來愈懶得翻譯，就此完全退出譯界。
這是為人捉刀的例子，至於請人為我捉刀，這種經驗也是有的。曾有一位常幫我翻譯案件的譯者，翻譯論文之類的文章有模有樣，我對他頗為信任。某日，一家從未合作過的出版社找上門，可惜我檔期一時無法配合，但又覺得機會可惜，於是我向編輯直說：「我有位譯者不錯，學歷也頗高，可以由他翻譯，我負責最後的審訂，這樣不知您可否接受。」結果編輯也同樣這樣的做法。因為合約中有言明，不能請人代筆，所以我也不會做那違約之事，不過，既然已事先講明，自然便不會旁生枝節。我滿心以為，這種近似散文的書籍，稱不上文學書，譯者只要意思掌握好，我再稍加文字潤飾，應該就不成問題。但收到譯稿一看，我便知道自己大難臨頭。可能是譯者習慣論文之類的文章，這種略帶散文風格的文章，翻起來完全沒那個味。仔細一核對原文，發現連意思解讀都錯誤百出。沒想到跨個領域，會有如此大的差異。後來我整本書改寫了將近八成，說是重譯一點都不為過。更嘔的是，審校的過程發現這位譯者的譯筆拖泥帶水、外加喜好添油加醋，我改好之後核對字數，得知他之前的版本字數比我多出了兩成。我給他的稿費，是以他譯好的中文字數計價，而出版社給我的稿費，卻是以我審訂後的中文字數計價。核算下來，我所投入的時間和得到的報酬，還不如自己翻譯來得划算，根本就是「偷雞不著蝕把米」。但我還是一毛不少的把稿費給了這位譯者，因為是我自己沒發現他的落差，而且一般人往往不清楚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，說他沒譯好，搞不好反而會被認為是我吹毛求疵，與其和他計較，不如自己概括承受。我也從這次的經驗中認清──一般對外接案的翻譯品質，與出版刊物的翻譯品質，不可等同而語。而散文、小說的翻譯，與實用書的翻譯又是完全不同的領域。
雖是抱著有點不安的心情將大修過的稿子交給編輯，但卻得到不錯的評價，不過從那之後，這種案例我再也不敢輕易嘗試。一個閃失，別說改稿改到掛了，甚至還會就此砸了自己的招牌，得不償失。

與出版社的合約向來是白紙黑字，寫得很清楚，譯者沒有翻譯版權。不過，外文書在台灣只有一份授權，所以譯者就算想將翻譯出來的作品交給其他出版社，也沒出版社敢收。有些人天真的以為，我喜歡這部作品，就先把它翻好，日後再找出版社出版。噢，這套朱學恒模式千萬別學，因為太過冒險。除非你自動把稿費壓低，編輯可能還會考慮看看你的譯文能不能過關。若非如此，編輯自然是找自己信任的譯者處理。有現成的譯稿，不見得就是能用的譯稿。
合約中的顧慮也沒錯，譯者若是擅自散播譯稿，那誰還來買書？可是問題來了。前幾年，有家小出版社老闆曾找過我，對我之前翻譯過的一套書很感興趣，想在大陸出版這套書。雖然版權還不確定能否談成，但他希望沿用我的譯文。我心想，嘩～如果能額外賺「一套書」的稿費，就算半價，那也划算。可是，翻開和老東家的合約一看，似乎譯者從交稿的那一刻起，便已經把翻譯權賣斷了。
但這當中有許多矛盾處。只要把繁體改成簡體，不用再轉譯另一種語言，就能打進大陸市場，但因為台灣出版社不見得能取得在大陸的出版權，所以譯者的譯文也不能用。但若改從譯者的角度來看呢？假設我今天幫大陸出版社重譯一遍呢？儘管骨架大同小異，但用字稍微更改一下，效果是不是就像另一位譯者重譯呢？甚至譯者請來自己老婆、爸媽、甚至是兒子掛名，那又如何呢？即便網路上有人罵「這哪來的譯者，這麼沒品，竟然完全照抄！」，那也無妨，不是嗎？大陸出版社要是心一狠，在不改變原意的情況下，盡量改寫台灣的譯本，那不也是一樣的結果，甚至連翻譯費都免了。說到這裡，想起多年前曾在某雜誌社當翻譯，社長直接拿日本的健康雜誌叫我翻譯，譯好的文章以他十歲不到的兒子掛名當採訪記者，就這麼成了一篇健康醫學報導，四處熱銷。
不知台灣的出版社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。站在譯者的立場，我只希望出版社公平競爭，誰能搶得原文的出版權，就能選擇他想要的譯文。譯者翻一本書，若是能收兩次稿費，那坦白說，當然會希望兩岸各由不同出版社標得版權，呵呵。
也許台灣出版社早遇過類似的情形，他們對譯者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，還是堅持以合約綁住譯者呢？真想了解一下。